哗哗哗!雨后积水与车轮碰撞的响声接二连三从我身边穿过,自行车汇集成群,纷纷涌向敞开的学院大门。我急冲冲[]地跑进学院,远处悠扬回荡的钟声徘徊在我的耳边,那是耸立在后山的钟塔,莫约30米高,坚固的大理石层层堆叠,形成四面洁白的塔皮,最顶端是一个巨大的三圈时钟盘,它外白内红,内部镶有蓝色小钟盘,随着时间流逝缓慢进行圆周运动,活脱脱像一枚深海巨兽的眼球。它履行着每日的必修课,提示学生们上课时间已到。
走进教学楼,我来到自己的存物间前,取出学院统一分发的灰白拖鞋准备换上。
“清隆,你小子差点就迟到了,不过我也是,哈哈哈。”我侧眼望去,原来是荒口那个笨蛋,“别说这么多废话了,赶紧换鞋去上课,难道你想被罚跑步吗?今天的天气有你好受的。”我面无表情,只是淡淡地从干裂的嘴唇里挤出一句话。
弘海荒口,是我转学来到神崎学院的首个朋友,他皮肤黝黑,留着不超过无名指长度的寸头,浓眉大眼,看起来肌肉紧实,身上散发着属于海洋的独特的鱼腥味。他字如其名,跟海有莫大的血缘关系,家族世世代代以捕鱼为业,父亲是周围海域出名的捕鱼能手,得益于此,他从小就学习捕鱼,现在也常常跟随父亲出海,我能经常吃到新鲜肥美的青花鱼,也是受到了他的照顾。
我和他并排走在五人宽度的长廊上,脚踩过地面,老旧的实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,仿佛下一秒就要置身于危险之中。我们来到一年A班的门口停下,教室里已经快要坐满学生,大家都安静地看着手中的课本,预习等会要讲的数学课的内容,教室前方,七海老师也在黑板上书写一大堆荒口那家伙看不懂的数学公式。
“别说话,赶紧回到自己座位上去。”门口传来的咯吱声引起七海老师的注意,她头也不转,说完这句话就继续自己的工作。我收回准备敲门的手,低着头默默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。
我很满意这个藏在角落的位置,我可以一眼观察到学院中庭的美景,同时它也可以最大程度减少别人对我的关注,我难以融入这个班级,不仅是因为我来自大城市的那点可怜的矜持,更多的是我对交友这种社会行为保持相应的警惕心,认识荒口确实是我预料之外的事情,并且我也缺乏交流的动力,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是我这个16岁的“成熟”高中生遵守的人生信条之一。
纤细的清风围绕桌面跳舞,摆在上面的薄书与清风竞争这块长方形的小小地盘,碰撞迸发哗啦啦的翻页声。这是我最喜欢的书,名为《金阁寺》,自卑让我和沟口产生交谈的桥梁,我尝试和他进行辩论,共同探讨美的定义、美的本质、美的种类等问题。当然,最重要的是,实现美的方法,这是我们共同的渴求,沟口用惨烈的行动证明自己的美学思想,我呢?我不由得产生疑问,美学宛如扎根在我心田的小嫩枝,尚未长成枝叶繁茂的参天大树。
那是一颗怎么样的树呢?应该像中庭正中心挺直的那颗古老的桂花树,传闻学院尚未建立之时,它便屹立在此,没有人知道它是何时种植,出自谁手。它呈现规则的倒三角形,粗壮的树干支撑起繁杂的枝桠,如同知识撑持人类漫无边际的思考。它散发浓郁的香味,让我想到金黄色的黏稠蜂蜜,牵引着人们的眼球。桂花树的正下方,是围成环状的石制椅子,同时还有数张普通木头制成的椅子分散在桂花树四周,再往远端延伸,一台崭新的蓝白相间的自动贩卖机坐落桂花树后方的阴暗处,闪亮的贩卖机按钮在这大片影子栖息之地显得格外醒目。由于此时是上课时间,整个中庭空无一人,只有寥寥数只灰色的赤嘴鸽子在柔软的草地上静静散步,寻找今天的绝佳口粮,还有一只橘黄色的可爱小猫咪,在不算宽广的中庭肆意奔跑。
真羡慕它们,我的内心不可避免地涌现出这种想法,特别是自由飞翔的鸽子,正如我前面所说,世间万物均是守恒,自然给予人类高等的智慧,剥夺人类遨游苍穹的翅膀也无可厚非,然而智慧树结出恶果,人类创造飞机试图反抗自然,并沾沾自喜,以为自己已经征服自然,成为地球的新主人,不得不说,人类总是局限于将欲望填满可知的所有范围。
时针悄然爬上12点,我趴在桌子上,打算好好享受这短暂的罗马假日。物品掉落桌面的声音将我从半睡半醒的状态拉回来,抬头一瞄,是印有三花字样的学院限定的炒面面包,炒至酱油色的细长面条搭配松软可口的雪白面包,看起来异常诱人,我的肚子不断发出进食的需求。“给你,我就知道你中午肯定不吃饭,虽然你小子身体很健硕,但是也不能不吃饭啊,就好像我老爹说的一样,人不吃饭,就会饿,饿就不能工作,不能工作就赚不了钱!”荒口拱起他大而结实的二头肌,展示他作为干饭人的最佳状态,脸上充满爽朗的笑意。“谢谢啊,我等会把钱给你。”我有气无力地搭了一句,没想到他听见后,连忙摆了摆手,匆匆忙忙地逃走了,“不用啦,就当我请你的吧,只是一个炒面面包而已,用不了多少钱。”直致他走出教室门口,我才听到他浑厚的声音。我也只能在心底默默道谢。
随着下课铃声的脚步,我收拾好东西,离开学校,给自己的心拆解发条。对于我这种归家部的人来说,这简直就是接近完美的日常生活,我想一直保持原样不变,任何变数都会加深我对这片土地的厌恶,这是我离开东京转学到这里后唯一希望的事情。如果父亲能来看看我,带我回东京,那就更好了。想到这里,我的心被狠狠刺痛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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